千鳥若啼。

思念與回憶,到最後亦會於日常綻放、散落,消失於浮光掠影之中。

〈皎夜〉* 冰蔥/短完

本來放在貼吧上的冰蔥二十題裡的題五,因為算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所以也放在這邊。
二十題:https://tieba.baidu.com/p/4374180505

***
5.若妳藏起了解答 至少請用不變的聲音呢喃
 貴方が答えを隠しているのなら 変わらない聲でどうか囁いて
【上弦の月】

 

 文*小鑰



始音將校實在不喜歡鹿鳴館這種地方,但如果是為了公務,他還是每個月都會眉頭深鎖的放下手中的文件往那兒跑一趟。

「聯誼也是維持良好外交的重要一環。」
父親大人早前就在抱怨自己的長子只熱衷於軍務,雖是好事但也不應因此而把日常丟在一邊。
「海人,偶爾就去鹿鳴館跟其他軍官交好,要是找到心儀的女性也帶回家看看吧,你早就到了適婚年齡了。」

身為始音家的長子,不聽家主的話也太大逆不道了。他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文件。
抵達鹿鳴館後他先與達官貴人寒暄一番,再跟大廳裡的兩位貴族小姐共舞後,便向熟稔的朋友打個招呼便悄然離去。實在是不感興趣啊,海人這麼想着,走上二樓陽台休息一下。

他沒想到早有人在那兒,一個束着雙馬尾的少女的背影佇立在圓月之下。她把玩着手中的盒子,沒留意到將校在背後。

「失禮了。」
海人脫下軍帽,向少女微微彎下腰。此時她才發覺到將校的存在,點點頭嫣然一笑,讓他走近自己身邊的位置。

八音盒響奏着清脆的音色,沉默的少女凝視着拼花木紋,眼中流露着一片唏噓。
她跟館內的小姐不一樣,沒有穿着華麗的西洋禮服,珊瑚朱色的二尺袖和服上繡上了白梅,配撘着紺青女袴。

「雖然是隨着父親大人過來的……可是提不起勁呢。」
良久,少女終於開了口。
「不論是將領先生,還是公爵夫人也好,都是多麼的奪目呀。」

「是的。」
將領啊,自己也算是其中之一吧。海人表面上冷靜地頷首,卻對於這位少女的讚美是感覺高興的。

「我家在箱根,父親大人是為了商貿才過來東京的。」
少女笑了笑,又嘆一口氣:「果然好繁華呀,東京。」

海人留意到少女手中八音盒的紋樣,那是箱根著名的寄木細工工藝。如果沒猜錯的話,小姐的父親就是從事那種精緻工藝品的交易商吧。
她的身份,大概也猜得到了。

「敢問小姐芳名?我是始音家的海人,現職陸軍將校。」

「抱歉,我不能告訴您。」
和服少女猶豫了一會兒,低下頭尷尬地拒絕透露姓名。畢竟對方都報上名來了,自己還藏匿身分實在有失禮數。
「不過,我小名是初。」

「啊……這樣嗎。」海人沒有在追問下去,他不想看到這位美麗動人的小姐露出難堪的表情。
是因為地位不同而不願告訴自己嗎,他認為始音家的名聲也沒大家所說的那麼顯赫,不過還是多多少少有人對此有戒心吧。

「啊,那是因為,家父喜歡低調的緣故——」
看到將校抿起了嘴,初慌忙地揮着手解釋,手中的八音盒不小心從手中滑落。還來不及驚呼,海人已經敏捷地在它落地之前接過來。

「啊、欸!?」初睜大雙眸,好像還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海人笑了笑,用袖子拭擦了八音盒的玻璃面就遞給初。

初茫然的看着手中的八音盒,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慌忙地向他道謝:
「謝、謝謝您,始音先生。」

「不用謝,是很重要的東西吧?要好好保存呢。」

「啊……真是萬分感激。」
少女雙手並攏在腹前,彎下腰行禮。看到她一副典型大家閨秀的模樣,就連海人也不禁為之心動。

「雖然這個只是我經常把玩着的八音盒而已,能被始音先生如此重視,不論是工匠還是八音盒本身也會很高興吧。」

看着她真誠的笑容,海人也第一次在鹿鳴館放鬆了繃緊的臉。他從口袋中掏出懷錶,發現時候已不早了。
留意到他的動作,初開了口:「始音先生還會來吧?」

其實我已經不想再來鹿鳴館了,但沒想到遇見了妳。本來海人是想這樣說的,最後還是把話呑進肚子裡。他微微頷首,說:「下一個月圓夜我一定會來。」

「好。」
少女嘴角上揚,在夜櫻飛紛下露出柔和的笑容。


***
在遇見到初之後,將校前往鹿鳴館的次數越來越多。

那個不擅交際的少女隔天就會隨着父親來到這裡陪笑,不懂西洋舞蹈的她也沒法跟在場的外國人或是軍官跳一支華爾滋。海人總在二樓陽台找到她的身影,只要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便會主動攀談。

唯獨跟她相處的時間,海人才能真正的放下重擔好好休息,在煩惱的軍務或是家事都會一掃而空。而他老是把東京的趣事告訴初,惹得她頻頻發笑。

「上弦之月。」
少女凝望彎彎的月牙掛在漆黑的夜空中,初遇時的夜櫻已不復見,茂綠的枝葉宣告着該是時候迎接梅雨季節。

看到心儀的對象露出惆悵的表情,海人把想要把她擁入懷中的衝動化成一句短語:
「今夜月色真美。」

初怔然注視着將校在月光下的側臉,軍帽下是一頭蒼色的短髮,氣宇軒昂的臉上有一雙堅定的眼睛。她不是不知道那句話的含意,內心泛起漣漪。

「是啊……很漂亮呢。」
她假裝不以為意地點頭,目光飄往遠方,可是微紅的臉頰出賣了她極力隱藏的情感,於是初開始不知所云:
「對月亮請求不要改變,這種事果然很幼稚吧?」

「月盈月缺,本是恆常之事。」
將校看着那雙動人雙眸頓了頓,續道:「不過它總會再次來到的。」

「說的也是呢。所以……的吧?」
初點點頭,口中像在呢喃着,可是因為聲音太小而聽不見。那對雪亮的眼睛中藏着哀戚,但直勾勾的看着將校。

海人被她注視而愰了神,不但是因為聲量小,亦因她的模樣而錯過了那句話。
「抱歉,先前那句能再說一次嗎。」

「我沒法告訴你……」
初雙手捂在胸前,像是忍耐着什麼的皺起眉頭。她抿起了淡緋色的兩片薄唇,像是決心把那句話藏起來。
海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把目光移向上弦月,思考着身邊那位小姐的事情。

他確實不了解這個女子,就連稱呼也沒告訴自己只知道她的小名。為什麼要把一切有關自己的事藏起來呢?若她父親真是為了商務而來到東京的話也不會介意女兒認識一些貴族子弟吧,說成求之不得也不會失禮。

但海人就是不忍心追問她,感覺上如果強行從初得口中得知解答,這女孩就會如初遇時的櫻花一樣轉瞬即逝。
初的嗓音有如雛燕啁啾,悦耳無比。只要來到鹿鳴館的時候,每次她亦同樣地輕喚自己的名字就能令將校心滿意足了。

「初,請不要勉強自己。」

少女抬起頭,看到的是海人如同明月般溫柔的眼神。將校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細長的盒子,他脫下手套把金屬環解開,放在紅色絨布上是精緻的青藤色桔梗水晶花簪。

他笨拙把花簪別在初的雙馬尾間,月光之下水晶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初泫然若泣地笑了,把他的好意藏在心中,深深地吸一口氣。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您的,海人先生。」


***
「今晚的月色很漂亮呢。」
少女佇立在滿月之下,迎接將校的到訪。她換上了堇色振袖和服,金絲繡着千鶴紋樣。這晚初沒有仰望着月亮等候,她面向大廳,在海人來到時揚起嘴角。

海人馬上就察覺到有異樣,自贈送她髮簪那天起初就會每天配戴着,但今天不但沒見那水晶桔梗在髮間搖曳,還穿上了正式的振袖和服。

是遇上了什麼事嗎?始音問不出口。
自相識起到現在的盛夏,他從不會逼少女說出關於自己的事,直到她主動提起。但這個守口如瓶的女孩把一切都藏得很好,甚至把父親錯開,讓海人沒機會拜見。

「是啊,月光皎潔得不用電燈也能照亮我倆的臉呢。」

聽到將校的回應,她嗤嗤笑了。臉龐少有地沒有任何陰霾。初總是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雖然不知道她煩惱着什麼,但沒想到她也會有開懷大笑的一天。

「海人先生,若你能像月亮從亘古開始就從沒改變就好了呢。」
初的臉上保持着大小姐應有的笑容,凝視着海人的雙眸。她緊握雙拳,彷彿在期待什麼答覆似的。

將校不知道初想從自己口中得到哪個答案,他只能把對她心意說出口。
「我絲毫未變。」

聽到這句,初展露出明媚的笑容。光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想着「太好了」。
他倆的話題又再次回到日常生活的大小事,一向甚少說話的初在今夜不停地說着在箱根的往事,彷彿以後都沒機會說一般。
直到鹿鳴館內的大鐘響亮十一下鐘聲,初惘然若失地輕呼:
「我要走了。」

海人詫異地注視着她精緻的小臉,平常都是自己比初還要早離開,今夜卻是她要比自己先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吧,海人心想着。

「海人先生請在這兒等我一下好嗎,我要先去找父親大人。」

「好。」

初晃着雙馬尾急步下樓,柔順的髮絲從將校手中溜過,隨着木屐敲在大理石地板的聲音消失在夜色之中。
將是一場無可挽救的離別,海人有這樣的預感。
不久,初曳着振袖再次回到陽台上,這次她手中有一個方型的木箱,小小的木片在盒子上拼湊出各種幾何圖案。她微微一笑,向海人遞出盒子。

「贈予海人先生的。」

「這……怎好意思呢?」

「這是我們家所製作最高規格的寄木細工秘密匣。」
初娓娓道出自己家族所掌握的工藝,眼中流露出對此的自豪:「送給海人先生的秘密匣是七十二段的,要慢慢解開喔。」

「初……謝謝妳。」

「不過。」少女垂下雙眸,頓了頓繼續呢喃:「解不開也沒所謂。」

海人看着手中的秘密匣,沉重的木盒子藏着了初的解答嗎,抑或只是一個空盒,用作道謝呢?
他把一肚子的疑問都硬生生忍住不開口,目光對上初的視線時,發現少女熾熱的眼神。

她櫻色的小嘴開開合合了好幾次,最後還是苦惱地把話說了出來:
「明天一早,我就要隨着父親回箱根去了。」

果然,海人心想。他並沒有因少女的話感到很驚訝,但對於初的離開感到十分惋惜。他捨不得,這個能讓自己真正放鬆下來的女子。

初回過神來的時候,海人已將她緊緊擁進懷中。對方的臉埋在自己的肩膀間,一呼一吸也清晰起來。她怯生生地環住將校的腰,在他耳邊喃喃自語:
「請你……唯獨你,請不要改變。即使沒法留下什麼。」

海人摟緊懷中女子,靜靜地聽着她的啜泣聲。
「以明月照我心。」

即使是圓月,也無法留得住注定離開的人啊。


***
在大雪紛飛的季節,始音將校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把玩着盒子。喀喀聲響充斥着寧靜的房間,每拉動一條木條或木片,拼花木紋又換成另一種圖案。

「五十二……五十三……」

從少女離開了東京後,海人再沒有去過鹿鳴館,他把空閒時間都耗在打開箱子上。
即使問過幾位工藝師傅,將校還是沒找出解開機關的正確步驟。複雜的拼木把交接的木片坑紋隱去,海人因此經常推錯了木條,以致過了這麼久還是未能得知盒中內容。
但就算沒能解開,他還是很享受推拉木片的時光,彷彿少女還在自己身邊。

咯、喀喀。咯咯咯。
重覆地把各塊木片推入拉開,箱子也被反轉過好幾次了。看着蓋子一點點被推開,將校淡淡地勾起嘴角。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啪的一聲,木盒總算是開到了。他感慨萬千地嘆了一聲,歷時這麼久,終於能靠近她一點吧。
海人把蓋子推開,瞧見裡面有一朵枯萎了的桔梗,以及一張整齊對摺的和紙。
他輕輕地拿出那花瓣已皺起來染上啡色的桔梗,放在厚厚的外國語書籍上。而那張和紙,他遲遲未敢碰它,生怕一看到內容就會落淚。

天色漸晚,他還是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指尖伸向那張泛黃的紙片。
墨水渲染着薄紙,工整的字跡佔去了正中間的位置,僅有四字。

葉月 未來。

「我還以為……我是不會戀愛的。」
海人搖頭苦笑,把紙條再次放回匣中。相隔半載,他終究得知到初的名字。

「未來,這就是妳的名字嗎,初?」

海人將木片都推回本來的位置,匣子再次把少女的解答藏起來。他拿起秘密箱放在衣櫥最裡面的位置,陰暗的角落把匣子的存在匿藏。


在遙遠的另一端,一個年輕的少婦坐在房間窗前凝視着下弦之月。她手中握着一個小巧的八音盒,拉上發調後響着清翠的音色。

在丈夫的呼喚下,她只回頭瞄向月光映照的薄雪,便搖曳着髮髻上的精緻的桔梗花簪急步走到家主身邊去。

寄木細工的八音盒遺落在桌上,仍舊奏出未完的音色,在少婦的心裡迴盪着。


「不僅是你的名字,還是攜手並肩的未來,都是求不得的呢……」


-完-


註:(部分取自維基百科)

1.鹿鳴館:日本明治時代日本接見歐美國賓和外交官的地方,於1883年建成。在1890年被出售給日本的貴族,在1894年明治東京地震嚴重破壞,1897年後成為華族會館。

2.八音盒:音樂盒。

3.寄木細工:木片兒拼花工藝品,是日本箱根特產的一種傳統工藝品。已有200年的歷史。寄木細工運用木材的天然色澤拼成幾何圖案,根據木材的顏色來選擇不同的木材,包括了櫻木、漆木、日本蓮香木等。

4.今夜月色真美:日本名作家夏目漱石先生指導學生翻譯一篇英文中月下情侶道出的「I love you」翻成「今夜月色真美」,取月亮的tsuki發音借代喜歡的發音suki。在日本是含蓄地表達喜歡對方的方式,因為「愛」是沉重的情感不應輕易說出口。

5.桔梗:花期為夏季7月至9月,花語為不變的愛、無望的愛。

6.秘密匣:或稱機關盒,是日本箱根寄木細工的傳統木製工藝品、益智玩具,造型為木盒子,需用一定步驟的技巧才能開啟,最早是作為放置寶石等貴重物。歷史可追溯到十八世紀。

7.葉月:發音為hazuki,在日本亦有八月之意。文中取其為未來的姓氏以及她離開東京的日期,是以初音(hatsune)的hatsu諧音,和miku在8月生日所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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